「…………」
白望着孝平的脸庞不发一语。
「我始终以为东仪学长是一位完美的人……不过仔细想想,这怎么可能嘛。」
不过正因如此,孝平反而更欣赏征一郎。
就算他不支持两人的感情,自己也不会恨他。
因为这是两码子事。
「而且……东仪学长也有提到白双亲的事情。」
「咦……」
——他们为家规殉身。
——不是死亡。
只是,称不上是活着。
——只是一具不会说话的人偶。
孝平并不明白这些话指示的意含。
「不过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听我说,直接询问东仪学长比较恰当。
因为很多内情我不清楚,所以不该随随便便干涉。」
话说至此,白沉默了片刻,慢慢点头。
她应该已经从刚才的谈话中明白双亲仍然活着吧?这样就好,孝平心想。
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讨论下去。
「关于和东仪学长讨论将来的事情……我希望由你选择。」
「……好的。」
白以坚定的口吻回答。
今后,白一定会得知许多内幕,一定会有很多事情必须由她决定。
既然仔细聆听别人告诉自己的事情,就要负起相对应的责任。
不过相反地,也没有必要知道一切。
人可以负担的责任有限,要是想揽下所有的事情,无疑是自取灭亡。
「我会一定陪在你身边。」
「嗯 。
」
「所以白不是一个人。」
「……嗯。」
因此,希望你可以勇敢面对。
相信最后一定有属于你的东西。
孝平再一次抱紧白,感受她的体温。
夜露令身体有些冰冷,在相互拥抱下又恢复了相同的体温。
不需要多做些什么,只要这样子交换彼此的体温就够了。
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孝平如是作想。
天空如此遥不可及。
白用右手遮挡阳光,仰望白云流动的天空。
虽然不是相隔许久才走这条道路,但是不知为何有种奇妙的心情。
由于这附近很多旧住宅,几十年来,景色从未改变。
所以有时会有种时间静止的感觉。
——校庆结束的隔周六。
白在征一郎的通知下,前往许久没有回去的老家。
「我回来了。」
拉开古老的拉门,跨过玄关的门槛。
旋即飘来一股踏踏米与木材混合的味道。
虽然是陈年的腐味,但是白绝不讨厌。
双亲健在的时候,家中充满了温馨的氛围。
但是如今,几乎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与生活的感觉。
若非信徒们接手管理,大概马上就会变成废墟了吧。
「……哥哥。」
进入铺着数叠踏踏米的接客间,白出声呼唤。
坐在庭院廊上的征一郎转头看向她。
「我回来了。」
「白?」
「是。」
白走上前去,在征一郎的身旁坐下。
夏天的微风带来了从别家住户飘来的蚊香味。
曾经是父亲爱护的日式庭园,依旧与七年前一样美伦美焕。
「很久没有像这样和你说话了呢。」
「是呀,我也有这种感觉。」
沉默再次降临。
却不会令人觉得尴尬。
既然到了这里,就有很多事情想讲。
当然也有很多事情想厘清。
不过,此刻——「前几天的例行庆典……我必须向支仓道谢呢。」
呵,征一郎露出微笑。
「道谢?」
「是啊。
那支舞是不能一个人跳的,独自跳就失去了意义,你也应该很清楚吧。
所以那一天……当你出现在神社的时候,我才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这么说来,言行不一的我应该要受到谴责才对……。」
征一郎在此打住,抬起头。
「但是不可否认,我很感谢支仓的好意。
或许最终违反家规的人,其实是我。」
「没那……」
白想说:没那回事。
倘若两人跳那支舞才有意义,那么哥哥只是遵守家规而已。
「违反家规的人,不是哥哥,是我。」
「…………」
征一郎对白的意见不做任何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泛起笑容。
「你长大了呢,白。」
「咦?」
「不……是我一直把你当成小孩子……毕竟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半夜怕鬼,
躲进被窝的小孩子了呢。」
「干、干嘛突然提到以前的事啊。」
「哈哈……那倒也是。」
许久没有见到哥哥的笑容。
不过,征一郎马上又变得一本正经。
「我想让你和某人见面。」
冷不防地进入正题。
白明白,他指的是父亲与母亲。
大概是为了谈这件事情,才会把自己找来这儿吧。
「一直以来,父亲与母亲都在这栋房子。」
那个眼神,很冷酷,同时带着悲伤。
「不过……他们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们是谁了。
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人偶,再也不是以前的父亲与母亲了。」
「…………」
心脏有如刀割。
明明一心想知道真相,却在得知事实后忍不住颤抖。
……已经完全不认识我和哥哥了?再也不是以前的父亲与母亲?……卝人,
我不想相信。
「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步上他们的后尘。」
「哥哥……」
白摇摇头。
自己担心的并不是这件事情。
虽然父母与哥哥始终不愿多谈,但是白知道,东仪家是背负着奇特宿命的家
族。
为何东仪家自古以来就一直伴随着千堂家?想必与「吸血鬼」
的存在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母亲与父亲之所以成为一具人偶,个中缘由也必定在此。
但是哥哥绝对不会让白踏入「暗部」
的领域。
……恐怕是。
因为他想让白拥有平凡的人生。
因为在东仪家的名义保护下,能免于「暗部」
的毒手,所以他希望白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得到万全的幸福。
肯定是为了这个,征一郎才会希望白能遵守家规。
「……对不起,哥哥。」
哥哥的脑袋永远只想着妹妹的幸福,凡事都替妹妹着想。
……所以说,不遵守家规的自己实在很自私吧?自己应该活在有如盆栽的小
世界中,被美丽梦幻的东西包围,这样才对吧?我搞糊涂了。
每次都是这样,深陷罪感的泥沼而动弹不得。
「……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
「不……没关系,哥哥。」
「如果你想见父亲与母亲的话……」
征一郎的视线朝一扇隔着纸门的房间望去。
想必父亲与母亲大人就在那里头。
就在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地方。
……然而。
哥哥,这七年来,却始终瞒着自己。
到底是承受了多么庞大的痛苦,才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一切都是为了妹妹。
正是因为替妹妹着想,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白。」
征一郎起身站在纸门前。
—〡我想。
我想见父亲大人与母亲大人。
无论他们变成什么模样,就算他们遗忘了我。
我还是想见他们——强风吹来,庭院的树木沙沙摇晃。
白站起身,不是走向纸门……而是打赤脚跃下庭院的走廊。
我想见父母。
但是,我更想保护哥哥的决定。
白想要保护哥哥历经折磨所做出的决定。
「母亲大人、父亲大人。」
她放声大喊。
朝着位在这栋屋子的某个地方的双亲喊道。
「我的舞跳得很棒喔。」
希望能跳给你们看。
从那之后过了七年,与哥哥练习的那支舞。
虽然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但是母亲传承的宝物确确实实就寄宿在自己身上。
——嘎啷。
白高举以往母亲所使用的铃,使其作响。
清澈的音色仿佛能穿透内心。
即使现在无法跳得如母亲那般出色。
但是只要跳着这支舞,就能回到过去的那段时光。
有白、征一郎、坐在廊上的父亲,以及指导舞步的母亲。
那段单纯的幸福日子。
——嘎啷。
母亲大人、父亲大人。
有看见我跳的舞吗?即便你们是因为家规而步上不归路。
哪怕你们变成了不会说话的人偶。
……至少我相信,这音色、这支舞,仍然可以传进你们的心中。
——嘎啷。
白的指尖直举天际,踏着正确的步伐在现场旋转。
眯起眼睛,凝视缓缓流动的白云。
一望无际的天空。
凛冽的铃声……响彻在深蓝的晴空之中。
终章湛蓝清澈的天空,划过一条白色的飞机云。
形同忧郁的天空色彩与透明的空气。
孝平大力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继续登上冒着热气的斜坡。
最后在道路的彼端,发现两位熟悉的身影。
「你们好。」
孝平打声招呼,征一郎与白一齐回头回应。
「还有一点时间,我们走吧。」
「好的。」
孝平与白跟随在征一郎的身后。
今天是东仪家扫墓的日子。
起初听到这消息时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因为白与征一郎的双亲应该还没有与
世长辞。
不过,征一郎表示这是必要的例行公事。
听说是为了有所区隔。
你有什么意见吗?或许征一郎曾经这样询问孝平。
不过详情没人知道。
在摸不着头绪的情况下,孝平跟随在征一郎的身后。
初夏的阳光毫不留情地晒着柏油路面,全身汗流浃背。
孝平用手拭去额头渗出的汗水,一步一步踩向地面。
道路的尽头,是覆盖斜坡的墓地。
孝平在墓地入口的小屋提了桶水。
只听见蝉鸣响彻四周,丝毫没有其它人的踪迹。
提着水桶,来到墓地中的石梯的顶端。
数座刻有「东仪」
的墓碑陈列其中。
而立在中心,让人有种别竖一帜感觉的墓碑应该就是本家的墓碑。
白对那具墓碑行一鞠躬,然后开始用扫把清扫周围。
装饰上新的鲜花后,用桶子里的水清洗墓碑。
……好安静。
小时候对墓园怕得要死,现在倒是免疫了。
至少自己绝不讨厌这庄饣肃穆的氛围。
白点燃香,伫立在墓碑前。
见到两人双手合十,孝平也跟着效仿。
面对东仪家的墓碑,自己该祈求什么呢?应该不用祈求,而是报告吧。
还是说要先问安?初次见面,我是支仓孝平。
是拐走府上千金的坏蛋。
……耍什么宝啊。
「今天我请支仓前来的原因。」
征一郎放下双手,率先开口说道。
「我以东仪家的家主,以及白兄长的身份……同意你们交往。」
「咦!」
孝平与白完全忘了身处墓园一事,同时惊呼。
「东仪学长……你、你是说真的吗?」
「不过呢。」
征一郎话说至此打住,接着继续开口。
「希望白与东仪家断绝关系。」
「哥哥……!」
白的脸色因为意想不到的发言变得惨白。
「将把你从东仪家流放出去,成为分家的养子。
当然,以后禁止你以‘东仪’自称。」
口吻相当果决,于是孝平忍不住上前理论。
「意思就是……要放逐白啰?」
「正是如此。
毕业以后,也禁止她回家。」
「岂……」
孝平哑然失声。
这是怎么回事?征一郎究竟在想什么?」和白交往就要有这种壮士断腕的决
心,您是这个意思吗?」
「你误会了。
这只是我唯一能支持你们的方法。」
忄片下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
支持?一时之间,无法马上理解他的含意。
毕竟……这可是关乎白与东仪家断绝往来的大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拍手
叫好。
孝平的脑袋一片混乱,但是白的表情却格外镇定。
脸上已经丝毫不见刚才的吃惊。
「……我明白了。」
白用坚定的口吻点头应允。
「我理解哥哥的心情……谢谢。」
「白……」
白的脸庞透露出决心。
所以孝平也不再多说什么。
这是征一郎给予的答案。
以东仪家堂主的身份,做出的区隔与割舍。
孝平当然无法全面理解。
一对携手自幼成长的兄妹,即将断绝关系,仅在户籍上维持兄妹的名义。
不过……征一郎肯定经过深思熟虑。
才会做出他认为最佳的解决之道吧。
对于孝平而言,他并不懂东仪家的规矩、分家与氏子等其它方面的状况。
因此,唯有相信征一郎选择的做法是最佳的办法。
何况白已经接受了……或许这就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白。」
「是。」
「……这个给你。」
征一郎从口袋取出来的,是装饰着钮扣的绸巾。
上面绣有金色的刺绣图腾。
「那个家纹……」
孝平喃喃自语。
似乎是在珠津岛神社见过的相同的家纹。
只见征一郎的嘴角微微上扬。
「是桔梗,也就是东仪家的家纹。」
「哥哥……被东仪家放逐的我,可以收下这个吗?」
「正因为这样才要你收下。」
征一郎明确地回答。
表情虽然一如往常,却感觉得到他的豪爽。
「……好的,谢谢您。」
白接过绸巾,轻轻叠上手。
看见白的举动,原本混乱的思绪渐渐平缓下来。
就算更改户籍,两人仍是独一无二的兄妹、相同父母的子女。
那条绸巾应该隐藏着这样的含意。
「看来我当不了父亲理想中的家主了。」
「怎么会……才没那回事。」
「天晓得。」
征一郎用自嘲的口吻喃喃自语。
不过孝平也想跟白说同样的话。
家人的利益——白的选择与一族的利害关系——东仪家的规矩,这是在这二
者之间折衷取舍,得出的最佳方法。
当然,为了这个折衷的方法,白与东仪家也必须付出代价。
不过就个人立场而言,白与东仪家应该都获得不差的结果。
不对,岂止不差,简直可以说是完全顺从了白的主张。
……但是另一方面,征一郎所失去的东西远远超乎想像。
与最珍爱的妹妹断绝兄妹关系,这份痛苦肯定难以想像。
征一郎却始终挂着沉稳的笑容。
他的视线彼端,是紧握着绸巾,笑容可掬的白。
家人、白的幸福、以及东仪家一如以往,这些东西肯定替现今的征一郎捎来
了喜悦。
……每个人的幸福形式天差地远,即使各自所描绘出来的幸福不够圆满。
如今孝平已将征一郎视为一位男子汉,由衷感到尊敬,也认为自己完全无法
成长至他的境界。
即便如此——「东仪学长。」
「什么事?」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保证,一定会保护白。」
孝平明确做出宣示。
对着征一郎、白、以及不在现场的他们的双亲宣示。
这个宣言,代表着孝平的决心、也是觉悟。
「呵……能让祖先们听见这番话,就不虚此行了。」
征一郎笑了,然后看向满脸通红的白。
他的眼神十分温柔,白见到征一郎的眼神,绽放如花开的笑颜。
——我绝对会保护你。
就算无法成为像征一郎那样的男子汉,自己仍然想向全世界夸示这份心意。
孝平希望,获得不可或缺的白与停止漂泊的自己,有资格被全世界的人称为
幸运儿。
或许有一天终将离开这座岛屿,他会怀念在此生活的点点滴滴。
或许将伴随各种悲伤、后悔与苦闷,他也会将欢笑铭记在心。
不论是何时、身处何地。
闭上眼睛,感觉海风的湿气。
随着浪潮的声响,仿佛传来那个夏天的祭典的乐声。
无论距离多么遥远,两人在这座岛上的回忆,将永远历历在目。
后记继上次的锳里华篇,这次为各位献上白篇。
扮演学生会吉祥物的白,虽然是十分健康、品行端正的女孩子,但我个人却
认为,她应该是所有女主角中最闷骚的角色。
一旦将心献给对方,坦然示爱的举动着实令人吃惊呢。
平常乖巧的她竟然如此表里不一,应该也有很多人感到震惊吧?在本书中,
并没有明确触及「FORTUNE ARTERIAL(简称FA)」
的核心剧情。
因此,尚未玩过游戏本作的读者,可能会对几处地方「?」
感到匪夷所思,这些伏笔预计会在下一部作品「红濑桐叶篇」
中继续出现,若是各位能继续捧场,实在是我的荣幸。
这次也多亏了各位工作人员的帮忙,本书才能出版。
借此致歉的同时,向各位献上我的感谢。
那么,我们在「桐叶篇」
再会吧!
二○○八年夏冈田留奈